“真是個曲折的故事啊。”

有女性的聲音從對面的牢房傳過來。

莎樂美與約翰吃了一驚。

周圍一片漆黑，這讓他們只註意到對方的存在，卻忘了，他們是身在一個關押了許多吸血鬼的地牢裏。

事實上，那些吸血鬼大多數都太虛弱了，幾乎喪失了意識，變得形同野獸了。兩人都沒有發現，原來這間地牢中還有尚能說話的吸血鬼。

莎樂美有些緊張起來，盡管猜想到對方恐怕也和他們一樣失去了自由，身體卻自然而然地戒備起來。她問了一句：

“你是誰？”

那女性的聲音又從對面傳來：

“我是誰？這個問題我原本知道的，後來就忘了。我被關在這裏很久很久了，這裏真黑呀，連一點光亮都沒有。從來沒有人問過我是誰。後來我也就把這個問題的答案忘了。”

那聲音迷迷蒙蒙，就像是一個人在夢裏說出來的。她的答話又是如此的怪異。他們意識到，她大概是因為被關得太久，因此已經發了瘋。

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想，莎樂美問她：

“你在這裏多久了？”

“多久了？”那聲音疑惑地重覆著她的問題，“又是個怪問題！你是個愛問怪問題的家夥！

這間地牢裏沒有時間，在這裏誰能知道被關了多久呢？

我只知道，送血來的那個小姑娘奇怪極了！她變了好幾回樣子啦！她最開始的時候是個個子挺矮的小男孩，後來長高了，慢慢地連頭發也變白了，步子也變慢了。再後來不知怎麽的又變矮了，而且變成個小女孩，可是現在又長成高個子啦！”

那女人說話顛三倒四，讓人聽不明白。然而莎樂美隱約猜出，她所說的“變了樣子的小姑娘”指得並非僅僅是剛才帶他們進來的那個叫蕾娜的女孩。在蕾娜之前，恐怕還有另一個人跟在沃爾夫身邊，不過那個人恐怕已經漸漸變老死去了。

這麽算來，她恐怕已經在這裏被囚禁了七八十年，足足是她從前被囚禁年限的十倍！莎樂美這樣想著，暗暗心驚。

況且沃爾夫這個名字帶來的力量之中，並沒有能阻止人變老死去的力量，而跟隨著他的人也會逐漸衰老，為什麽時間只在他身上停滯住腳步？

莎樂美百思不得其解。

莎樂美正在想著，卻聽對面的女吸血鬼又開了口：

“和你在一起的那個人，聞起來很美味的樣子。啊啊……我能聽到他動脈的搏動……啊啊……真是美妙啊……”

她的語氣就好像是女孩遇到了美味的食物一樣，聽起來非常可愛。然而約翰聽到，只覺得渾身發冷。他沒出聲，只聽見那女吸血鬼繼續說道：

“你呀……真是幸福啊……渴得受不了的時候，還有身邊的那家夥可以用來止渴啊……省著一點的話……可以喝好多次啊……那麽新鮮的血……真好呀……你聽……因為有那家夥的呼吸和心跳聲，周圍那些快死了的東西都開始興奮起來了呢！”

約翰聽到她的話，只覺得毛骨悚然。然而女吸血鬼說得並沒有錯，牢房的四周都回響著吸血鬼摩擦牙齒的聲音。隔壁的吸血鬼用爪子抓撓著墻壁，似乎希望能穿過墻壁，把約翰抓住。

自從被沃爾夫捉住，約翰一直懵懵懂懂。即使當他被投進地牢，也沒真正意識到自己陷入了怎樣的地獄。

然而這些吸血鬼的狀態和那個女吸血鬼的話，讓約翰意識到，此時對於他而言，最危險的卻是身邊這個如戀人一般的人。如果她陷入焦渴之中，大概沒有什麽可以阻止她把他吸幹吧。

他的頭腦裏頓時有些混亂，這讓他跌坐在地上放著的幹草堆裏。莎樂美伸手去扶他，他卻揮開了她的手。

正在此時，地牢的門打開了，有光亮透過來。

那個被稱作蕾娜的少女又下來了。

她沒有理會那些如惡鬼一般興奮起來的吸血鬼，而是徑直來到莎樂美與約翰的牢房前面。

約翰連忙站起來，來到牢門前，看到她的手裏端著個托盤，裏面有一大壺水和一些食物。

“沃爾夫大人吩咐過，每日按三餐給你送食物來，你是人類，雖然住在這裏，也算是我們的客人。或者，如果你現在就想離開，也完全沒問題。”

少女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，就像一個木頭人。從她的臉上，連一點點歡快或者厭惡的情緒都看不到。

女孩把托盤上的東西放進牢房，就準備離開，約翰連忙叫住了她：

“蕾娜小姐！請問，吸血鬼的食物要什麽時候才能送來呢？”

“下一次送血的時間是兩日後。每個吸血鬼每七日能得到一杯血。還有其他問題麽？”

“請蕾娜小姐拿來一盞燈好麽？這裏太黑，我感到有些害怕。”約翰這樣請求著。

蕾娜卻沒有回答，轉身走了，地牢之中很快又恢覆了黑暗。

約翰頹然坐在地上。莎樂美七日才能飲一杯血，她怎麽能忍受這樣的焦渴呢？過不了多久，他一定會死在這裏吧。

他這麽想著，感到非常沮喪。可是即使蕾娜剛剛告訴他，他可以自由離開，他的心中卻也完全沒有動離開這裏的念頭。

不管處在怎樣一種糟糕的情況，他還是希望能和她在一起。雖然人總是希望能活著，可是他的心中似乎有種古怪的念頭，如果一定要死去，仿佛為了她而死，總比因為別的什麽原因死掉更好些。他的心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已經和她的連在一起了。

此時，他感覺到她的手在撫摩著他。

她的手撫摩著他的頭發，他的面頰，他感覺到她的唇貼在了他的耳邊，他聽見她輕輕地說：

“別害怕……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傷害你……我決不在這裏飲你的血。”

他並不真的相信她所說的誓言。和她在一起生活了這麽久，他知道她對於血的渴望有多強烈。如果處在焦渴之中，她怎麽能控制住自己呢？

然而他卻仍然為她能立下這樣的誓約而感到高興。

此時，地牢中重新又明亮起來。

蕾娜拿著一盞小燈回來了，她把燈放在莎樂美與約翰的牢房之中。說了句：“沃爾夫大人允許你用燈。”就離開了。

盡管那盞燈所提供的光線非常昏暗，約翰與莎樂美仍然欣喜若狂。這一點點的光明似乎代表了某種希望。

莎樂美舉著燈，向著對面的牢房看去。她看到那瘋子的樣子並不像這地牢中的其他吸血鬼那麽可怖，她的頭發亂蓬蓬的披散著，眼神迷離，可是仍然保持了女性美妙的形體，只是顯得纖瘦罷了。她也沒有被捆綁住，仍然有一定程度的自由。很容易就能看出，她從前一定是個美人。

而對面那個發了瘋的女吸血鬼也歪著頭看她。

“噫！你長得真好看。”那瘋子對她品頭論足一番，又轉過頭去看約翰，“他聞起來真美味啊……他的樣子也不差……等下次小姑娘來的時候，你能讓我也嘗嘗他的滋味麽？”

“不，不行。”莎樂美說。

那瘋子對他們失去了興趣，躲到一邊去了。只聽她嘴裏咕噥著：

“我才不在乎呢……菲恩的味道比他好多啦！模樣也比他好看！他每次他來看我的時候都讓我喝他的血！”

她的聲音本來好像夢游一般，然而提到那個菲恩的時候，她的聲音卻變得清亮起來，似乎對那個名字的主人充滿了柔情。

那個陌生的名字引起了莎樂美的註意，她開口問她：

“菲恩是誰？”

“菲恩……菲恩是我的徒弟呀……他的名字是我取的……他是我看著長大的……他的樣子多好看呀……他是我的小甜心小寶貝……最會逗我開心……每過一段時間他就會來看我……他總是吻我……他對我溫柔極了……他知道我一個人在這太孤獨了……他多愛我呀……”

那瘋子的聲音變得十分甜美柔和，好像撫養著嬰兒的母親一樣。她懷裏抱著一個像五六歲小孩那麽高的布偶，時不時把它舉起來親吻，好像那就是她心愛的那個菲恩。

那瘋子的話似乎毫無邏輯，然而莎樂美卻從她那毫無邏輯的話中，推測到一種極為可怖的可能性……這猜測實在太可怕了，讓她簡直不敢去想象。

如果她的猜測是真的的話……那麽她所面對的敵人，可能比她之前所了解的還要可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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